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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 朱門酒肉臭,路有凍死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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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 朱門酒肉臭,路有凍死骨

顧西穗其實是有點討厭現在這個時代的。

她小時候也崇拜奢侈品,但喜歡的是觀念、美、象征、以及對品質的追求。

在她家鄉那座小城,知道奢侈品品牌的人寥寥可數,顧西穗卻把零花錢都存了下來,每個月按時去書店,買下喜歡的時尚雜志,一個字都不落下地看完。

那時候的奢侈品營銷跟現在不大一樣,想賣貨,至少先講個好故事。宣傳一個包,說的是,“你需要一個能裝下所有夢想的包”;說起花錢,說的是,“你是世界上最珍貴的人,所以值得最好的一切”。

當然了,那些也是消費主義話術的一種,但終究還是,有點內涵在的。

那時候的時裝設計也考究,女裝在去性別化和突出性別之間無限地徘徊,Tom Ford重新定義了性感,Phoebe Philo則靠極簡內斂的風格讓Céline殺進一線,鬼才McQueen不斷地革新剪裁和面料,給世界帶來宇宙大爆炸一般充滿能量又令人戰栗的美,然後終結了他自己;愛馬仕在中國的首場時裝秀,為了削弱奢華的一面,請的模特是作家和建築設計師……

然後互聯網時代,一切都變了。

Z世代橫空出世,流量成為王道,營銷不再需要內涵,只需要瘋狂地覆制粘貼。設計不再重要,只需要一句合適的slogan,就有無數人為之買單;大資本不停地吞並小品牌,讓所有的品牌都擁有著相同的基因;當紅明星成了收割韭菜最好的手段,明晃晃地去騙小孩子的錢;手機侵占了所有人的精神空間,人們不再思考。

於是地球上整整六十億人都在追求同一款包,同一種生活方式,用同樣的價格購買同樣的幻覺,並把它們稱之為美。

多麽荒謬。

擺在這些現象下最尖銳的問題是,社會的貧富分化越來越大,頭部越來越集中。你吃著三塊錢的泡面,看著卡戴珊一家,在抓馬離奇的劇情裏獲得膚淺的快樂,殊不知你沈迷的每一秒,都變成了鈔票,流向了他人的口袋。

那麽你說,究竟是誰在消費誰?

如果你看過2020年各個集團的財報,就會知道什麽叫毛骨悚然。雖然每張財報後都伴隨著深度分析,但就是沒有人敢直接告訴你那個事實:普通人已經徹底被榨幹凈了,一毛錢都不剩下。

大牌為什麽要漲價?

除了原材料上漲之外,更重要的原因是,他們知道已經不必再爭取所謂的中產和小康的市場了,反正你再怎麽存,也存不夠那筆買包的錢。

購物這個游戲,從一開始,就不是給你們玩的。

但是這個世界,應該要變了。

十二點還不到,顧西穗的微信步數就已經超過了兩萬,中午是就餐高峰期,那幾幢寫字樓的上班族如果有宴請需要,估計也不會淋著雨走到馬路對面了,而是在太初解決。

顧西穗唯恐人流量控制不住,幾個大門都跑了一圈,然後就沈默了。

那邊廂,是一擡手就買下百萬皮包的富豪,這邊廂,則是為了躲雨站在外面瑟瑟發抖的人。

好一個朱門酒肉臭,路有凍死骨。

風越來越大,連路邊行人的傘都被吹歪了。臨近交通高峰期,正門外的馬路徹底被堵死。整個世界都變得陰冷暗淡,仿若末日降臨。

顧西穗低頭查了查,此刻氣溫已經下降到了五度,體感溫度則是零,風力四級,雨是中雨。廣東疫情報告,新增:0。

她靜了下來,回頭看了看商場內,再看向外面。

思索了十秒不到,她就咬了咬嘴唇,自作主張地打開門,道:“各位如果是避雨的話,可以去商場裏面,只需要出示健康碼即可,不用站在外面。”

非得出去了一趟,她才發現他們在躲的並非是雨,而是風。

那天的風比她想象中還大,經過身上幾乎能吹散靈魂。太初的大門恰好能擋風,讓他們好受一點點。

這時代或許沒有多少人真的凍死或餓死了,但在大城市裏求生的辛酸,她並非不明白。

廣州的CBD跟北京和上海不一樣,高級寫字樓和城中村交替出現,是這城市最獨特的街景。而太初面前的馬路是這城市最重要的換乘樞紐,即便是在高級商場外,也不乏那些衣著襤褸的人。

只不過,廣東的有錢人也都是這樣穿的。

顧西穗決定賭一把。

外面的人都是楞了一會兒,看到她黑色西裝上面的胸牌,才趕緊地朝商場裏面走去。

就連疲倦的保安都呆住了,吃驚地瞪著顧西穗。

顧西穗移動著紅外線測溫儀和展示架,對他們說:“退後一點,讓他們先進來,再排隊檢查健康碼。”

冷風夾著細雨一起掠過商場,其他顧客都好奇地回頭。顧西穗卻連頭也不敢擡,到了這會兒才知道怕了,倒不是因為客人的身份問題,而是想起了疾控中心的最新通知,覺得這會兒失業都是小,萬一這些人裏有個紅碼,她就是全廣東人民的罪人,搞不好是要坐牢的。

對不起了,媽!女兒不孝,坐牢時你要好好照顧自己……

她連當眾跪下道歉的畫面都想好了,卻還是努力保持著鎮定,竭力給他們一個友善的笑容,說:“請保持社交距離,註意分散,三樓四樓都有公益展,可以移步上面。”

她領著眾人穿過那些買包的人群,連錢閃閃都特意跑了出來,一臉震驚地看著顧西穗。

顧西穗也擠了個苦瓜臉出來,一副自暴自棄的樣子。

而兔總裁正好從愛馬仕裏走出來,還在用誇張的語氣形容著那個包,看了一眼新進來的人,楞了楞,忽然就換了一種語氣,對著手機大叫:“一時買不起也沒關系啊旁友們!窮就窮了,反正將來總會富的!只要懷抱著明天就會暴富的決心,這世界上就沒有過不去的坎!”

話音一落,連門口那些一向高冷的保安和愛馬仕裏的店員都被逗笑了。

而錢閃閃則氣急敗壞地叫了一聲“臥槽”,就拐回店裏了。

顧西穗特意回頭看了她一眼,知道錢閃閃跟兔總裁的恩怨,就此終結了。

領著那些顧客到電梯口,看著他們一個接一個上樓,顧西穗才察覺到有人正看著自己。

她擡起頭來,看到一個男人正在夾層的露天咖啡室裏打量著她。

是那天晚上乘坐賓利的男人。

他換了一身衣服,這次穿的是休閑裝,墨綠色的毛衣,棕色夾克,顯得更年輕了一些。

他倒是挺會穿。

見顧西穗總算發現他了,他才沖她笑了一下。

顧西穗心裏一動,卻也只是略微頷首,就離開了。

一時爽的代價是巨大的。

半個小時不到,顧西穗的上司就出現在了顧西穗面前,怒目瞪著顧西穗,問:“人是你放進來的?”

“對。”顧西穗講出了她剛才想了半天的借口,說:“人都堵在門口,不好看。”

“你就不知道叫幾個保安出去嗎?對面又不是沒有其他商場。”

要不是因為周圍人太多,顧西穗總覺得他下一秒就要直接開罵了。

顧西穗還在想著該說點什麽呢,上司的手機就響了起來。他接起,一連串的“是是是是是”、“對不起對不起”、“馬上”,然後掛了電話,道:“張總讓你現在就過去。”

“哪個張總?”顧西穗問。

“張文華總裁!”

擦。

顧西穗心裏暗叫一聲,並給自己點了一首《涼涼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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